成都这组100年前的照片，为什么看上去像是AI生成的？
AI作图，是当下十分火爆的新技术。在输入简单的关键词指令后，AI模型就能找到相对应的图像结构和样式，并尝试融合和重组这些特征，拼贴出一些几乎能够以假乱真的图片。
举个简单的例子，当我们输入关键词「威尼斯」「紫禁城」，就能马上得到下面这组图像。
《如果北京是威尼斯》/AI作图
胶片摄影，是古老又诚实的媒介。二十世纪初，一批西方摄影师进入四川盆地，用相机拍摄记录了彼时的城市建筑、风土人情，为闭塞神秘的华西之地留下了大量珍贵的早期影像。
但在这些诚实的底片中，我却发现了这样一组颇有AI质感的图像。
华西坝/胶片摄影，后期上色
这些奇怪的建筑看上去有着本土的质感，头上顶着飞檐青瓦的中式屋顶；但同时又有西洋的风味，嵌着机械钟和玻璃窗，被欧式园林环绕。
它们是什么来头？又是由谁建造？为什么看上去，像是用AI生成的建筑？
PART1
一次东方之旅
在成都一环路的锦江边上，我们仍然能够找到这组奇幻的建筑群，即使它现在已经被现代化的高楼大厦所包围。
华西坝，在今天一般指四川大学华西医学中心，由五座医学院和四座附属医院构成，是我国西部地区最大的国家级医学中心和诊疗中心。
时间回溯到清朝末年（1905—1910），这里还是护城河外的郊野坟地，偶尔点缀着几座祠堂和野庙。但来自英美加三国的四座教会，却已计划在这片平坦坝子上，修建成都的第一座现代大学——华西协合大学。
左滑回到最初的华西坝
1913年，伦敦的荣杜易父子建筑公司（Rowntree & Sons Architects)在设计竞赛中中标，总设计师弗烈德·荣杜易(Fred Rowntree)亲赴成都勘探场地。
这位从未到过中国的英国建筑师，从伦敦到莫斯科，西伯利亚到北京，汉口到重庆，一路乘坐火车、汽船、独轮车和滑竿，借宿旅店和寺庙，最终抵达东方世界的深处：四川盆地。
在这次长达半年之久的考察之旅后，荣杜易返回伦敦，陆续画出第一批建筑设计图纸。
事务所与图书馆线稿图
1914-1928年，在三位驻地监理人的负责下，荣杜易的图纸建筑在这一时期集中修建——这些精美的宫殿仿佛从天而降，出现在川西坝子的田野上，基本奠定了今天的校园格局。（向左轻滑）
时至今日，我们步行于四川大学华西校区，仍然能够找到这些中西合璧的近代建筑，它们身上的东西方异质建筑语言，如同AI生成般浑然一体。
那么，若是要用AI复刻荣杜易笔下的华西坝，我们需要输入哪些关键词指令，才能生成这座独一无二的建筑群呢？
PART2
荣杜易的指令
首先，我们需要使用
西方古典主义构图的对称路网
来绘制出华西坝的整体格局
其中最典型的，便是这条
具有象征意味的十字中轴线
这条轴线由一条水渠和一座钟楼引导
重要的公共建筑以其为中心对称分布
虽然校园的布局经历了多次变迁
但这条中轴线始终清晰可辨
引导着华西坝的规划走向
然后，我们要使用同时期欧美高校流行的
都铎宅邸式建筑作为华西坝建筑的基底
它们大多呈H形的对称平面
中间为办公区，两侧为教室或实验室
适应着现代化的教学需求
即使掩映在青砖青瓦的伪装下
我们也能从烟囱、雉堞、拱门拱窗中
辨别出它西式建筑的本体
紧接着，在这座H形的砖石墙体上
搭上三座中国式的歇山大屋顶
这是中国古典建筑最鲜明的特征
也是华西坝建筑最“中国化”的地方
成片的屋顶控制着校园的质感
如果我们飞到空中俯瞰
绝对不会猜到下面是一座
完全西式的教会大学
第四步，我们需要在大屋顶之上
融入一些本土建筑的元素
比如，四川地区常见的飞檐
这种夸张上翘的檐角做法
让华西坝建筑多了一份飘逸的川味
当然，对地域元素的借鉴
还体现在对本土建筑的形态挪用上
在校园和医院的许多建筑中
我们都能找到成都著名地标的影子
水塔楼与南城门，万德堂与望江楼
第五步，我们要把檐口弯曲成一道弧形
即日式建筑中常见的“唐破风”
这种形态在现存的中国传统建筑中
几乎很难再被找到
但它却在华西坝的早期建筑中
不可思议地大量重复出现
令人匪夷所思
最后一步，我们要在屋脊和房檐上下
放置一些动物装饰来作为点睛之笔
传统的“五脊六兽”往往有着严格的限定
但华西坝的神兽却大胆地使用了
🦎/🦅/🐊/🐎/🦜/🦉等不常见的动物形象
挤在屋顶上就像是动物园一样闹热
虽然都做了中国化的图纹处理
但却显得比例失衡，表情夸张
懒洋洋地趴在房檐之上
丝毫没有威严可言
你什么东西啊？
我也不晓得啊！
PART3
指令从何而来
为什么华西坝的建筑如此奇幻混乱？它们仅仅只是设计师心血来潮发出随机指令，生硬拼贴而成的吗？
究其建造历史，我们发现这种奇特杂糅的建筑风格，是那段特殊历史背景下，多种因素的叠加产物。
甲方
成都地处西南内陆，与西方世界的直接接触较少，教会在华的早期移植式和殖民式建筑，常常令本地人疑惑和警惕——在1895年端午节发生的成都教案中，全川就有七十余座教堂被愤怒的人们捣毁。
要是想在异国的环境中被接纳，形象气质就得符合当地人的思维惯性，打扮成儒士的利玛窦和甜酸味的左宗棠鸡都深谙此道。
“···当地官员十分客气地表示···应尽力去保留从过去历史中传承下来的形式、结构和色彩，通过审慎地、和谐地运用这个国家所能提供的这些材料和结构形式，使之适应于现代的需求。”
《The Builder》June 27，1924
在荣杜易的考察初期，这一观念就已被校方和政府官员反复强调：他们需要一种能同时令中国人和西方人满意的建筑语言，来缓解华西协合大学建成后可能面临的文化冲突和社会矛盾。
乙方
十九世纪末和二十世纪初，西方世界盛行折衷主义建筑思潮，在这种时髦的风气下，建筑师往往能够逃离出程序化的创作模式，去随意提取、模仿异域文化中的建筑符号。
在荣杜易那次身体力行的东方之旅中，中国古典建筑尤其是四川本土建筑的奇特样貌，就给了他源源不断的设计灵感。
荣杜易的设计手稿
左右轻滑
但此时中国古典建筑的未形成科学的理论体系，早期的西方设计师对其结构存在诸多盲区，只能依靠观察和想象来拼贴融合，出现了大量混乱的表现手法——如屋顶坡度过大、日式风格误用、斗拱用作装饰等等。
施工方
而在落地的执行过程中，熟悉当地情况的建筑监理，与擅长传统营造方法的本地工匠们一道，对荣杜易的设计图纸进行了在地优化。
监理人Walter.Small和成都人在一起喝茶。他于1925年至1950年主持华西坝的修建和维修，因擅长使用中国传统的木质建筑材料，且为人亲切谦和，被当地人称为“苏木匠”。
他们因地制宜地使用了四川本土的建筑材料（木材、青砖、青瓦）、建造手法（灰塑、火链圈、大红封檐板等），使建筑的样貌和质感更接近成都的本土建筑，能与周边环境融为一体。
在这些因素的共同作用下，华西坝最终呈现出了大杂烩般的建筑风格，自然招到了当时国内学者的批评，指责其“不土不洋”“戴瓜皮帽”“上下结构划然不同旨趣···仍为西洋建筑”。
但，建筑只是“从混合走向融合”的第一步，华西坝建筑内部所包裹的近现代教育体系，才是消弭东西方文化界限的关键。在那段漫长的岁月里，它们成为了四川盆地与世界交流的中介，将新的知识、新的观念种植在了这片古老但闭塞的土地上。
它们存在的意义，在今天看来早已超越了建筑本身——更像是一座座奇幻的方尖碑，见证着成都的近代化进程。
PART4
成都的城市近代化
懋德堂 19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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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第一座现代图书馆（1926年）
和中国西部第一座博物馆（1932年）
弥补了西部地区现代文博的空白
启发了一大批国人开办的文博机构
华英足球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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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现代体育的启蒙
垒球/网球/足球等现代运动
都在这里第一次出现
时任市长杨森，仿造华大
举办了首届全省体育运动会
女生院 1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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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证了成都女性受教育权的提升
在1924年，华大招收了8名女生
开辟了华西地区男女同校的先河
校园道路和新式建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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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市政建设提供了一个模范样本
校园的规划被当局参考模仿
启发了春熙路的修建
战时校舍 19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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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抗战时期接纳了内迁的四所大学
五校师生共用校舍和教室，艰苦办学
成为大后方的学术科研中心
学生们投身社会服务，为抗战时期的中国
提供了不竭的生产技术动力
华西医院 19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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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立了一套完整的医疗教育体系
培育了一大批医学人才
促进了成都医疗事业和公共卫生的进步
直至今日，我们仍然受益其中
时间，是无法预判的礼物，让小孩生长，也让国家衰亡，让城市壮阔，也令记忆减退。
建筑，却是凝固的时间，无论外观是一本正经、端庄典雅，还是奇形怪状、不合规矩，它们都是城市记忆最忠实的文献。
为昨日之人所栖居，为今日之人所追忆，也令明日之人，有所启发。
撰文
设计
摄影
毁毁
桃桃
毁毁
图片来源
Beloit College Digital Collections
Duke University Libraries
HOLLIS Images
Yale University Library
拓|展|阅|读
成都公园一百年
成都最洋盘的地方在哪里？